孔子與《易傳》

    這一觀點的提出，等于廂當程度上否定了傳統(tǒng)的道德與結(jié)果相對應的觀念。既然道德未必一定與吉兇結(jié)果相對應，接下來的問題就是：吉節(jié)從何而來？不能保證必致吉利的仁義道德又有什么價值？前一個問題，孔子在《序卦傳》中已經(jīng)回答了，即《吉兇的出現(xiàn)作為易道的演化有其必然性，并非都是人的意志支配的結(jié)果，人需以達觀的心態(tài)面對這一規(guī)律。解決第二個問題首先要撇開道德的功利目的，直接審視其自身的價值 。

    《說卦傳》謂：

     昔者圣人之作《易》也，幽贊于神明而生蓍，參天兩地而倚數(shù)，觀變于陰陽而立卦，發(fā)揮于剛?cè)岫�生爻，和順于道德而理于義，窮理盡性以至于命。

     何為“性”、“命”？《周易程氏傳》解為：“天所賦為命，物所受為性”，意即，人作為天地萬物之一，其生命的本質(zhì)——命，是至高無上的易道貼切予的，“性”是“命”落實在個人身上的具體表現(xiàn)。關(guān)于“性”與“命”的關(guān)系，徐復觀先生的分析頗為精彩：

    性的根源是命；但性拘即于形體之中，與命脈不能無所限。能盡性，便突破了形體之限隔，而使性體完全呈露；此時之性，即是性所來之命，一而非二，，這就是“至于命”。“至于命”的人生境界，乃是與天地合其德的境界。似神秘而非神秘。

    由此我們看到，孔子肯定的人生價值，在于通過仁義道德的實踐，實現(xiàn)人性的自我完善，從而體現(xiàn)“命”所具有的易道本質(zhì)。這一過程是不考慮吉節(jié)結(jié)果的，是非功利性的。因為，吉節(jié)不過是外在于人的自然表現(xiàn)，而“盡性至命”屬于“反躬修己”內(nèi)在修養(yǎng)，君子只需要“正位凝命”即可，并不需要外在的證明。一切都由自己做主，所謂“仁遠乎哉，我欲仁斯仁至矣”；一切都以內(nèi)在的充實為目的，所謂“不怨天，不尤人”、“求仁得仁又何怨焉”。至此，“盡性至命”從理論上解決了類似陳蔡之厄帶來的信仰危機。��

    需要指出的是，“性”、“命”之說的提出，也并非始于孔子。如《左傳》成公十三年，劉康公就說過： 

    吾聞之，民受天地之中以生，所謂命也。是以有動作禮儀威儀之則，以定命也。能為者養(yǎng)之以福，不能者敗以取禍。 

    引文的后兩句話，“能為者養(yǎng)之以福，不能者敗以取禍”， 值得特別注意，它表明，劉康公的“定命”說，需要有福禍結(jié)果的功利性支持�？鬃优c其的根本區(qū)別，在于將道德的目的與道德的功利效果剝離開來，使道德實踐排除了干擾，具有自身滿足的特性�？鬃�“盡性至命”的理論，在堅守道德立場不變的前提下，回應了來自現(xiàn)實境遇的嚴峻質(zhì)問，其立論的深邃、嚴密遠遠超過了以往將道德視為吉兇之源的認識水平。長期以來，周人認為 ，“天”根據(jù)人的道德情況來決定人的吉兇禍福，許倬云先生認為這是對殷人認識的突破：    效天的觀念令所有神祗最后都被放在天的權(quán)威之下，天異于宗神、部落神，天沒面目，沒有獨特姓名；天沒有位格，是一個觀念的神。��

     周初發(fā)展天命觀念，更重要的是“天命靡常，唯德是依”，天本身變成一個裁判人間好壞、善惡的裁判者。��

     這個人類行為的裁判者，依據(jù)人類行為來判決天命誰屬，這是中國文化演化過程中的一個極重要的突破。

    如果說這種功利色彩濃厚的天命觀是對殷人人格神信仰的突破，那么，孔子的“盡性至命”理論就是在此基礎上的再次突破。它肯定了道德的絕對高度，提出了道德自身滿足的獨立的價值體系，擺脫了功利效果的對應，既維護了傳統(tǒng)的禮樂文明，又回應了來自現(xiàn)實的置疑，以空前的深刻程度為儒門、為后世提供了難以撼動的道德信仰基石。��

    影響和評價��

    孔子在《易傳》中表現(xiàn)的道德形上學思想可以歸納為：道德行為本身就是易道運行規(guī)律的自然表現(xiàn)，具有永恒性；秉有天賦之“命” 的人的存在價值在于，“和順于道德而理于義，窮理盡性以至于命”。（儒門所說的“天人合一”，皆當作如是觀）這一認識可視為孔子晚年的學術(shù)定論，體現(xiàn)了孔學的最高境界，為思孟學派所繼承。關(guān)于這方面，學者多有論述，此不重復。這里只以兩則郭店出土竹簡加以證明。一為《性自命出》：��

    凡人雖有性，心亡奠志，待物而后作，待悅而后行，待習而后奠。喜怒哀悲之氣，性也。及其見于外，則物取之也，性自命出，命自天降。道始于情，情生于性。始者近情，終者近義。［9］�� ��

     一為《窮達以時》：��

    有天有人，天人有分。察天人之分，而知所行矣。有其人，無其世，雖賢弗行矣。茍立其時世。何難之友哉？……遇不遇，天也。動非為達也，故窮而不困；學非為名也，故莫之知而不吝。……窮達以時，德行一也。譽毀在旁，聽之，弋母之白不厘，窮達以時，幽明不在，故君子敦于反己也。［9］�� 

    無論是學理，還是用字，都可以見到郭店簡對《易傳》宛然的承接痕跡。（一些學者認為《中庸》獨到的工夫論，“喜怒哀樂之未發(fā)，謂之中；發(fā)而皆中節(jié)，謂之和”，也可以在《易傳》中的“易，無思也，無為也，寂然不動，感而遂通天下之故”中找到源頭。）章太炎先生認為“子思之學于佛注入天趣一流”，“若不轉(zhuǎn)身，必不能到孔、顏之地”。��［6］��子思之學是否屬于天趣，此不深論，惟子思之學為孔門正傳則確然無疑，章先生所謂“轉(zhuǎn)身”云云，似于孔學認識尚有隔閡。�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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